“全非最贵选举”与吃饭难题

聚焦
南风窗
2020年07月08日 00:14

王涛+鲍家政

全非有史以来最昂贵、总开销达10亿美元的肯尼亚大选,以现任总统乌胡鲁·肯雅塔获得54.27%的选票而结束。大选前,民众热议肯雅塔会否成为肯尼亚首个未能连任的总统;选后,话题却落在了4次竞选总统、4次失利的拉伊拉·奥廷加身上。

现年72岁的奥廷加,恐怕是有生以来最后一次竞选总统了。无论支持还是反对,肯尼亚媒体都无例外地将其视为悲情人物。或许是长期在野的身份,使得奥廷加深谙竞选之道而疏于对治理问题的反思,几十年如一日的平民化口号与激进的经济主张,让国民在同情之余,多少有些保留与观望。

与之相对的是,肯雅塔执政4年多来虽然问题不断,但终究保持了年均约5%的GDP增速,国家建设颇有起色,加之民心思定,他的连任也算是顺势而为,只是许多人仍不甘心。还在计票阶段时,奥廷加就称选举委员会数据库被黑客入侵,计票被操控;初步结果才一公布,其支持者就在首都内罗毕示威,焚烧轮胎阻塞道路。到8月下旬,已有十多人在小规模骚乱中丧生。

部落主义的幽灵

困扰肯尼亚等非洲国家政局稳定的痼疾是部落主义。它天然地使吉库尤人站在肯雅塔这边,但也使卢奥人不问缘由地反对他。

2007年肯尼亚大选骚乱,死了1200多人,60万人沦为难民;十年后,民众仍在为此而紧张。8月8日大选前几天,家家户户就囤积好食品,待在家里不出门。就连中国外交部和驻肯尼亚使馆都提前发布预警,提醒中国公民“近期谨慎前往肯尼亚”。

肯尼亚是一个1960年代新建的国家。在它出现以前,这片土地上只有“英属东非保护国”,英国人是把它作为一个海外移民的乐园加以建设的,不会去刻意培育肯尼亚的共同体意识。甚至连国名“肯尼亚”,都是以吉库尤人、恩布人、坎巴人心目中的“上帝居所”肯尼亚山命名的。这一命名也让卢奥人、卢西亚人等部落感到疏离。

在对抗白人殖民者的過程中,各部落间的内部争斗就一度有超越“黑白冲突”的迹象了。1964年独立后,国家虽然建立起来,但民众忠诚的对象仍是其所在的部落。即便是在首任总统乔莫·肯雅塔事实上的一党执政时期,高压政治仍无法阻止部落间仇杀的频频发生。

1992年多党制恢复以来,部落主义更是以不同政党为躯壳“复活”了。大选成为部落间矛盾集中爆发的契机,肯尼亚也难以摆脱“逢选必乱”的魔咒。正如当地人所说,每次大选后不存在“乱或不乱”的问题,只有“大乱与小乱”的区别。

在今年大选前,副总统鲁托的住所就已经遇袭,肯尼亚独立选举委员会高级官员克里斯·穆桑多也离奇死亡。失意的反对派叫嚣着:“事情还没完。”

王朝政治的循环?

许多底层民众期待奥廷加上台,他们的想法很单纯:换个总统,或许能发生一些改变。笔者在内罗毕时,许多人就直言不讳:“奥廷加等于改变;只要有改变,就够了。”究竟会改变什么?许多民众反而不会深究。正如一位中国驻肯尼亚的资深外交官所指出的,改变会发生,但只是利益蛋糕在统治者之间如何分配的问题。

肯雅塔与奥廷加都是典型的“官二代”,他们的父亲分别曾是肯尼亚的首任总统(乔莫·肯雅塔)和副总统(奥金加·奥廷加)。当年那两位就有争执,并于1966年公开翻脸。但事后看,闹归闹,都还只是统治阶层群体内的事情。现在的两人都受益于父辈留下的家族政治遗产。当地媒体就笑称,这是“总统之子与副总统之子的竞争”,是“家族间半个世纪后的又一次对决”。

其实,大选后无非是统治精英内部势力的分化重组。奥廷加不是民众眼中的“平民代表”,肯雅塔也不是那个亲切的邻家“小伙子”,他们都只是能够参与切割政治蛋糕的少数人。例如,2008年骚乱刚结束,作为反对党党魁的奥廷加就加入了政府,担任总理的要职。《东非商务月刊》就直接以“王朝政治”来形容肯尼亚的政局,入木三分。

2017年Knight Frank财富报告也点明:肯尼亚9400个百万美元富翁掌控了全国2/3的经济。肯雅塔与奥廷加之间的竞选,都是依赖于背后不同部落财团的支持。而他们两人也都名列这个财富榜中。肯雅塔甚至有自己的传媒王国“最强传媒”(Media Max)集团;奥廷加这边也势均力敌。2013年大选,肯尼亚竞选各方仅用于广播的费用就达7700万美元。

肯尼亚每个总统都宣称打击腐败,最后都沦为民众所说的“打击政敌”,却对“自己人”的腐败问题视而不见,以致“越反越腐”。在2016年透明国际的“全球清廉指数”中,肯尼亚位列176个国家中的第145位,情况不容乐观。甚至连肯尼亚财政部都宣称,在过去几年中,各种形式的腐败已使肯尼亚损失30多亿美元。

如今,肯雅塔连任了,如何在保证支持者受惠的同时,肃清各类腐败?这似乎已成为一个无解的难题,民众也不抱多大期望。另外,2022年肯雅塔(该国宪法规定,总统连任不得超过两届)与奥廷加应该都不会参加竞选,政坛的分化重组又将风云诡谲,不过其中一定少不了利益输送与腐败问题。

是经济!

肯雅塔4年多的执政期间,国家经济基本保持了中速平稳增长,但民众生活却仍然艰辛。事实上,与腐败、竞选、部落问题相比,民众更关心的是吃饭问题。

据肯尼亚《标准报》7月的调查,60%的民众认为通胀、就业、饥饿问题才是他们最关心的,只有17%的人会首先关注腐败问题。

政治难以捉摸,而吃饭始终是个问题。从2009年2月至2016年2月,肯尼亚CPI增加了60点,基本抵消了居民收入的增量。肯尼亚统计署2017年4月底指出,肯尼亚通胀率达到11.48%。《标准报》说得更严重:肯尼亚城市人需要花费113肯先令(1.08美元)、村里人需花费90肯先令(0.86美元)来满足一天生活,但81%的民众都无法赚取这一点儿可怜的生活费。

益普索(IPSOS)民調显示,在认为国家发展方向错误的受访者中,53%的人将原因归结为生活开支过高,从而对政府经济政策失望。此外,教育和医疗也蚕食了民众的相当一部分费用。笔者7月在内罗毕期间,曾租车在市内调研,午饭时司机会在车里等着,不吃不喝;给了他一点饼干,也会小心翼翼拿纸包好,说是带回家给孩子吃。开得起车的尚且如此!

经济增长的成果未能惠及广大民众,从根本上讲还是因为经济结构失衡:一方面是旅游业、服务业等的快速发展,另一方面却是农业、制造业的增长乏力。据联合国相关机构统计,2017年上半年,肯尼亚失业率已高达39.1%,是东非地区之最。还有不少人处于“未充分就业”的状态,他们打零工,或穿梭于十字路口停下来的车辆中间,卖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。

笔者在内罗毕、蒙巴萨街头,看到许多年轻人坐在路边无所事事,他们会直勾勾地盯着你看;所谓的街头抢劫问题,不过是“穷则思变”的无奈之举;但凡有份正经工作的,谁愿意枯坐树下,或铤而走险?

目前,许多肯尼亚的有识之士提醒:天天讲部落认同、讲消除腐败,无助于根本问题的解决。肯尼亚各大报纸也开始连篇累牍地谈论如何促进就业、如何发展职业培训、如何保障食品安全等问题。民众已经逐渐意识到经济发展的基础性意义,并有可能以此为契机跳出部落对抗的窠臼。今年大选,不少民众就表达了“无论谁当选都好,只要别乱,能让大家吃饱饭就行”的朴素愿望。这也会成为肯雅塔新政府的最核心任务。

“龙的礼物”

肯雅塔今年的胜选,与中肯关系的日益密切也不无关联。提前于5月31日通车的蒙内铁路运行至7月31日,共接载旅客16.46万人次,累计行程超过5.7万公里,成为肯雅塔的一大政绩,并开创了多项肯尼亚的记录。这无疑也为肯雅塔8月的竞选,注入了一针“强心剂”。

同样,中肯两国企业在7月初合作建设的、位于埃尔多雷特的“珠江经济特区”,也成为肯尼亚史上首个特区。肯雅塔政府表示,特区将“带动整个肯尼亚的经济增长”。

7月下旬,马云在肯尼亚之行中提出的帮助肯尼亚推进互联网基础设施建设、支持肯尼亚年轻人创业的计划,与肯雅塔总统将肯尼亚定位为“非洲数字创新中心”的理念高度契合,更是掀起了一股“中国旋风”。

拉穆港、蒙巴萨港的建设工程,则是肯雅塔执政期间中国企业打造的两张“靓丽名片”。益普索的民调就显示,有多达47%的受访者都是因为肯雅塔在基础设施领域的“出色表现”而选择支持他。笔者在肯尼亚所做的问卷调查则显示,九成以上的受访者相信,无论是肯雅塔连任还是奥廷加胜选,都必将维护与中国的伙伴关系。中肯关系发展到今天,已不是政治博弈所能轻易干扰的了。

有肯尼亚学者曾对笔者说,起初中国援建的亚吉铁路(亚的斯亚贝巴﹣吉布提)比蒙内铁路早完工,而且是全程电气化,让肯尼亚人很不服气,觉得被埃塞俄比亚“压了一头”。现在看来,虽然蒙内铁路不是电气化的,但运行平稳,也有效规避了肯尼亚电力供应不足的问题,是切实的合作。

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,对中国而言,中肯合作具有辐射东非的全局意义,肯尼亚也是中国对东非战略乃至“一带一路”倡议的重要支点国家。仅以铁路为例:蒙内铁路只是东非铁路的第一段,从内罗毕向西到基苏木乃至乌干达坎帕拉的铁路,目前已在规划之中;从长远规划看,这条铁路从乌干达又会分为南北两线,南线将连通卢旺达、布隆迪,北线则通向南苏丹。换句话说,蒙内铁路若全部建设完成,将能辐射东非五国,并深入大湖地区和萨赫勒草原地带。而其余四国皆为内陆国,都仰仗肯尼亚出海口,因此后者正是辐射的基点所在。亚吉铁路显然不具备这种辐射能力。

若从数字上比较,也可相互印证。2015年,中肯贸易额60多亿美元,中国﹣埃塞俄比亚贸易额仅有不到40亿美元,中国﹣坦桑尼亚的贸易额也不到50亿美元。肯尼亚长期稳居中国在东非第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。未来,中肯产能合作还将继续发掘肯尼亚的产业潜力,必将有效带动就业的增长。不少肯尼亚人对此满怀期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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